[骸云补档]无妄之光

收录于病院编号#02《无色之光 - Colourless Shine》

完售感谢ヽ(✿゚▽゚)ノ



无妄之光

 

cp:骸云

By:伊楠YvoNne

 

 

 

 

——紫色由热烈奔放的赤红与沉静悲伤的蔚蓝化合而成,也是人类肉眼可见波长最短的可见光,为极佳的刺激色。

——六道骸偶尔会觉得,那样神秘奢华的颜色与像云雀恭弥那样纯粹直接的人,看起来格不相入差之甚远。但搭配起来又惊人地相宜而契合,带着一种矛盾奇妙铭心刻骨的美感。

——那真是……异常漂亮的景色。

 

 

 

 

云雀恭弥抬手挡住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刺眼阳光,动作粗鲁地踹醒窝在沙发上形容狼狈的男人,在对方揉着睡眼迷蒙地看过来时,偏头朝餐桌的方向示意。

 

“早餐放在饭桌上,中午拿冰箱里的东西随便对付。”他低头整理了下臂弯中搭着的西装,再次瞥过去的眼神凌冽,语气生硬地冷声道,“我警告你,没有下次。”

 

坐起来的青年张开嘴又合上,好脾气地朝云雀扯出一个带点敷衍安抚性质的笑容,随手扯过自己杂草般的靛青色马尾,再抬起头笑容又带了几分讨好意味。云雀见状眉头微拢却什么都没说,给那人让出一条通往浴室的路,站在沙发边上手指无意识地顺着西装领口,缄默地注视蹒跚着步子挪进浴室的背影。

 

回想起方才那家伙盯着自己的目光,诡异得仿佛饥饿数日的饿狼,夜里都能冒绿光。黑发青年眉梢抽搐了下,抚上主暗紫、银白流纹领带的手指停顿数秒,又连忙将浮想联翩的念头扼杀在摇篮里。好不容易将胸膛里翻涌的奇怪情绪压抑住,结果回过头看到满地绷带药水瓶后,脸色再次阴沉了下来。

 

 

青年洗完头发,伤口不敢沾水只得用湿毛巾简单擦了擦尚且完好的部位,虽说均是皮肉伤并未伤筋动骨,却挨不住他受伤太过频繁。出来后就看到浴室正对着的墙上正中央贴的留言,下了最后通牒警告他——若不将屋子收拾整齐趁早滚出去。

字体铿锵有力、尾端可见隐约的锋芒,当真验证了那句字如其人,他把字条撕下来摇头失笑,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向餐桌走去。

 

明朗和煦的阳光映照着地板上残留的水珠,反射出晶莹透亮的光芒。

 

 

 

云雀恭弥下班回家的时候屋子收拾得还算整洁,早上冒出的无名火熄得也差不多了。那个负伤的家伙窝在沙发椅里翻着一本精装书,看似是从他书房里拿出来的。听到响动蓝发青年从书中抬起头,冲云雀笑笑后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读下去,脸颊额头还带着些许擦伤的红痕,伤口不深,看起来大概是被锐利刀片划破的痕迹。

等到他放完公文包从房间出来,正好看到对方端着砂锅放到餐桌上,被烫红的手指急忙收回捏到耳垂上,碰到耳骨上的金属装饰物时貌似扯到哪里,疼得一阵龇牙咧嘴。看到云雀出现手掌竖起示意他稍等,回身从厨房里又端出了两道菜和温热的米饭。

 

看到云雀夹着竹筷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说出“我开动了”时,带点异国血统的人忍俊不禁地笑出来,随即又在凶狠的瞪视攻击下双手平举,表示自己毫无恶意,老老实实地埋头吃饭。云雀恭弥夹起一块豆腐送进嘴里,眼神不自觉地扫向还挂着彩的男人。

 

严格来说这个名叫六道骸的人是他捡回来的。

 

 

 

那大概是半年多以前。

 

并盛总的来说气候宜人温和,很少有极端恶劣的天气出现,那几日却是连绵不断的阴雨,那夜更是罕见的暴雨来袭。轰隆作响的闷雷伴着雨声滂沱而下,雨珠撞击在窗玻璃上沉重的声音仿佛要砸进心里。云雀恭弥原本热了杯椰汁准备早点睡觉,第二天还有繁杂琐碎的工作等着他处理,结果刚进卧室就听到窗外传来的一声闷响,像是物体倒在地上夹杂着水花迸溅开的声音。

 

云雀的房子临街而且隔音不算好,但他觉得那夜的各类响动格外明显,像是感官被放大数倍闹得他从下午开始便心神不宁,仿若一贯敏锐的神经在提醒他什么事情即将发生。本打算置之不理或者把那个人从窗前拖开,免得第二天不必要的麻烦找上门来,结果走到门口他忽然冒出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或许是糟糕恶劣的天气情况惹得他心烦意乱,又或许是……那个恰巧栽倒在他房子旁边的男人,身影衣着都令他有太强烈的熟悉感。总之被那些混乱的情绪驱使着,云雀恭弥鬼使神差地冒雨将浑身是伤、意识不清的陌生人拖回了家。

等处理好对方明面上的伤口后,始终昏迷不醒的家伙终于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对红蓝异色的诡异瞳孔,隐约辩去猩红色的眼球中央貌似还嵌有汉字的痕迹。他转过头来发现云雀时浑身几不可察地激灵了下,开口仿佛急切地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能发出声音。

 

最终在云雀递过便签纸时划起一个苦笑,他捏着自己的脖子像是在感受上面轻微的脉动,缓缓摇了摇头。

 

 

 

后来得知他的名字叫六道骸,其余身份背景信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从那张不能言语的嘴中套出来,问及不想答的问题都只是看着他然后微笑,弄得云雀最后耐心耗尽也懒得计较其余问题了。看在六道骸菜做得比较合他口味,表示包揽全部零碎家务活的份上,再加上厚颜无耻、软磨硬泡死活赖着不肯走,云雀也就勉为其难地收留了他。

 

六道骸的日文写得不算非常好看,但还算整齐熟练,隐约带着肆意张狂的感觉。但就是当云雀不在家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事,喜欢将便签纸随手乱贴,偶尔过了许久才会在某个角落看到没头没尾的语句。

 

 

再后来,六道骸在他上班期间不告而别从家里消失,云雀恭弥还无缘无故地生了两天闷气,原因不明。没过多久那个人再次出现,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倚在他家门前的姿势有些别扭,大概是右腿骨断了。疼得面部扭曲却仍是笑眯眯的,拽过云雀绷得死紧的右手,半强制性地在他手心里划下几个字。

——求收留~

 

 

几天后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他逐渐也就习惯了六道骸隔三差五的失踪事件,甚至摸清了规律还会在家等着他做饭。当第四次对方带着一身愈发严重的新伤回来时,云雀恭弥心底隐藏压抑的怀疑一发不可收拾,然而无论是请人调查还是跟踪,好不容易摸清的少许线索都仿佛石沉大海般激不起半点涟漪,毫无头绪。

 

不得不称赞,六道骸的反侦察能力非同小可。

 

 

 

窗外传来间断细微的蝉鸣,还未散尽的热气几乎要肉眼可见化为实质。六道骸随手取过遥控器将空调温度调低几度,旋即冲望过来的云雀咧出一个笑容。黑发青年放下筷子将空饭碗往前轻轻一推,送给嬉皮笑脸的人一个没什么实际威慑力的眼刀后,拿起袋零食准备等待固定时间的电视节目。

六道骸不以为忤地笑意愈深,眼睛弧度都要随着漫溯上来的情绪弯起来,他拿起碗筷准备去厨房洗碗,回头看着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等待着动物世界开始的云雀恭弥,神色恍惚了几秒钟又迅速恢复正常。

 

他低下头,以尽量不被发现异常的频率加快步伐,手指握住碗筷的力度大得出奇,几乎可见发白突出的指节、听见竹筷相互摩擦发出酸牙的声响。他拼命抑制着胸口倒涌上来的情绪,短短几步之遥而已却走得胆战心惊。

 

    听到厨房门合上的响动,云雀恭弥放下刚撕开的袋子,视线从电视机上五颜六色的画面移开,投向那扇磨砂门后面倚靠着的人影,抿起薄唇,心中暗下了某些决定。

 

 

待到六道骸洗完碗的时候,双方都收整好了神色与情绪。余光瞥见沙发上的那位聚精会神地看着节目中讲解鲨鱼的生活习性,六道骸也抱了几包薯片,随手拿过便签纸坐到距离云雀不远的位置。

 

他翻找半天从中拎出一小袋芥末味的撕开,塞到已经吃光预备零食的人手里,上面还贴有一张便签,上书几个大字:超市大酬宾的免费品尝附赠包,祝愉快。

 

云雀恭弥对此不屑地嗤笑一声,抓起两片扔进嘴里嚼得直响,又趁着那家伙张嘴的瞬间猛地抓起一把塞进去。讨厌辛辣食物的青年猝不及防地被塞了满嘴,吸气后倏地由于冲进鼻腔的味道刺激得红了眼眶,拼命咀嚼数下胡乱咽下去,抄过水杯咕嘟咕嘟往嘴里灌。

 

这回忍俊不禁的人换成了云雀恭弥,面部表情纠结抽动了半天似乎在强忍笑意,宣告忍耐失败那个时候的场景,很难用言辞语句来具体形容。若非要做比,大概就像是冬夜里突如其来降落的初雪,铺陈在地面上薄浅的一层,被橙黄色的路灯衍射出柔和内敛的光华,却也无法掩盖它冰凉刺激的实质。

 

两种极端反差毫无违和地揉杂相融在一起,合二为一。

 

 

六道骸灌了半杯水,咳嗽数声后又漱了漱口才勉强把嘴里辛辣的味道冲淡下去。黑发青年抬起头,视线相碰过后带点促狭狡猾的表情逐渐淡化、消失,他们保持缄默地互相注视着。

其中一个半掩着嘴的右手似乎都忘记了放下,另一个的神情却缓慢地带上了审视观察的色彩。

 

 

对,就像是现在这样的感觉。

 

云雀敢肯定六道骸对他隐瞒了很多事情,很多大概是跟他相关有他参与的事。无论如何旁敲侧击、提及追问,不能说话的家伙都仗着生理条件守口如瓶,摇摇头然后挂起程序式的标准微笑。而那盯着自己状态恍惚、若有所思的样子,实在令他咬牙切齿。

 

最终打破僵持的是蓝发青年递给他的一张便签,上面郑重其事整齐漂亮地写着“云雀恭弥”几个字,只有这几个字。正当莫名其妙之际,第二张又递到手中——“想与你商量件事。”

 

随即是第三张——“还望予以批准。”

 

 

第四张只有一个大大的问号,附赠抬起头撞进眼帘那充满期待的异色眼睛。虽说料想得到肯定没什么好事,他还是忍不住缓了脸色,未等开口就见下一张纸条摊开在自己面前。比起前几张来说字迹微乱,有好几处勾抹及停顿落为黑点的痕迹,彰显出执笔人犹豫迟疑抑或是紧张的心情。

 

抬眼瞄了眼那家伙的表情,确实在期待温和的表象下潜藏着隐约的局促、以及渗透骨髓遮掩不掉的凉薄。云雀压下内心翻涌的波澜,快速扫过字条,没等具体看清霍然抬头,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纸张。

 

 

“什么意思。”见对方仍是笑,连要动笔解释的意思都没有,云雀那股邪火倏然蹿高,声音沉了下去,“六道骸你给我解释清楚,你什么意思。”

 

 

结果六道骸依旧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椅上,像是猜到了云雀的反应那般毫不惊诧,右手还捏着便签薄,脊梁骨挺得笔直。他坐在距离云雀很近的位置,身体向前探了几许后抓过后者攥得死紧的右手,成功将纸条解救出来展平,摊在茶几上。

食指关节敲击了几下玻璃板,随后又摊手示意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均在纸上,写得清楚明白,除此之外他无话可说或是无可奉告。他安静地观察云雀敛下的眉眼,看他强行按捺住怒火冷静下来,指着皱起边缘的纸张质问自己,语气稍微有点不稳。

 

 

“哇哦这回学乖了出息了,懂得打提前报告了……?”云雀恭弥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梢,眼尾浓墨重彩的一笔染上了凌厉冷冽的色彩,“过去不都是闷声不吭直接扭头走得干脆利落吗,这次你大可以也按照老规矩,我可以假装不知情。”

 

他嘲讽意味十足地冷笑一声,拿起纸条揉捏数下又轻飘飘地扔回茶几上,再盯着六道骸的双眼尖锐得像要洞察他的心思:“否则你就坦白从宽,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

 

“我耐心有限。”他最后强调。

 

接下来是仅能听到钟表摆动的静默,蓝发青年面上仍旧云淡风轻,嘴角挂着的笑容淡得能随时隐没。最后他低头快速写了一行字,连笔带本整齐地放到茶几上,虚握了握拳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回房。

 

[明天一早离开,不必等我。]

 

 

 

第二天云雀恭弥整个人处于一种烦躁焦灼的失控状态中,弄得同事都对这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人唯恐避之不及。黄昏时分他站在家门口,手指触碰裤兜里的钥匙又触电般收回,最后抬起手捏了捏鼻梁骨缓和焦躁的情绪。

 

他食不知味地胡乱对付了一顿晚饭,抱着垫子窝进沙发椅却没了心情拿起遥控器,完全没意识到现如今的动作姿态,是一种多么缺乏安全感的姿势。他搂紧了沙发垫阖上眼帘,神经同时又绷得死紧,门口有任何动静都会浑身几不可见地激灵一瞬,再强行放松,重新窝回去。

 

 

直到凌晨时分的炸雷声使他从睡梦中惊醒,才发觉外面又下起了倾盆大雨,嘈杂的雨声像要把房屋内外隔离为两个空间。云雀揉按着酸胀的眼睛站起身,将还开着的窗户挨个关紧,顺便清理地板上的水渍。直到临近玄关的厨房附近,他隐约看见路灯照耀的范围内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个人,时走时停步伐凌乱,像是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的酒鬼。

 

云雀恭弥猛地把抱枕扔到椅子上,顾不上换件衣服直接开门冲进雨里。那个遍体鳞伤、皮开肉绽的家伙抬起头,表情虚浮茫然地看着他刹住脚步停在自己面前,然后冲云雀扯开一个虚弱又带点歉意、甚至称得上不好意思的笑容。他近乎痉挛地紧握着自己的左肩膀,与云雀距离极近,甚至能看清双方被打湿的眼睫。

 

被雨水浇的透湿的额发凌乱的黏在额前,眉头紧缩颤抖地攒在一起,异色的双眼则由于雨势睁不太开,显得晦暗不明浑浊不清。那个人一身狼狈的立在雨地里,突然踉跄了下俯身在他的耳畔,低声叫出他的名字。

 

“……云雀。”

 

 

这是云雀恭弥第一次听见六道骸的声音,有种异样奇怪的嘶哑,像是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副强行震动声带硬生生将之撕裂开的惨烈场景。紧接着他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的大口鲜血伴着雨水洒在云雀肩头上,不知是否由于心理作用,那块皮肤火辣辣得仿若要连带衣物燃烧起来。

 

六道骸惨白着面孔抬头朝他又笑了下,脱力直接摔进云雀怀里。

 

 

好不容易把人连拖带抱弄进房里,发现那个家伙的伤势比想象中的更加严重。数个触目惊心的伤口将风衣里的白T恤染得几乎辨不清原本的颜色,一道似是被利器划伤的伤口由左臂肘部直指肩头,几可见骨。

被衣物掩盖的情形如何云雀甚至不敢想象,他深呼吸着平复混乱的心绪,翻出由于几次三番受伤物品齐全的急救箱,甚为熟练地处理起来。

 

六道骸后半夜发起了高烧,甚至有过轻微休克的现象。但无论自身情况多么糟糕都不肯让云雀送他去医院,每当意识短暂清醒时发现对方有此想法都会剧烈挣扎反抗,弄得难得束手无策的人恨不得直接掐死他。

 

等到他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的事情,那时跟公司请了假的云雀正跟熬到一半的粥作斗争,听到卧室响动隔热手套都没来得及摘。进来看到蓝发青年捂着包扎好的伤口试图坐起身,注意到杵在门口的云雀恭弥便勾起一个纯良无害的微笑,终于暗自放下心的人则直接沉了脸,转身“嘭”地摔上了房门。

 

 

随后的几天里他们都陷入单方面冷战的状况中,不管六道骸如何试图讨好云雀都视若无睹,无论他用便签写些什么都随意扫一眼扔掉,把那个瘸着腿受重伤的家伙当做无关背景。是的,六道骸又不能说话了,仿佛那晚的低语是他妄想出来的可笑幻觉。云雀知道再怎么逼问也是无功而返,索性连搭理及回应都懒得施舍给他,任其自生自灭。

 

第五天一早云雀恭弥收拾东西准备上班的时候,生命力旺盛恢复大半的六道骸非要送他到大门口。手里拿着那条暗紫色调的领带,伤了一只手只得别扭僵硬地给他胡乱换上,随后一派悠闲的倚靠在玄关的鞋架旁。

 

他半歪着头轻轻抵住墙壁,唇际联动起眼角眉梢缓慢地划起一个笑容,朝换好皮鞋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的云雀眨了眨眼睛,异色双瞳中似乎有光闪动,嘴唇无声开阖数下,但云雀还是看懂了。

“快走吧。”六道骸这么说。

 

 

黑发青年握住门把手时犹豫了几秒钟,拳头抽紧却仍是什么都没说。临走前忍不住回头,逐渐闭合的门扉里那个人依然保持着同样的动作表情,发觉自己的注视抬起还算完好的右手摇晃两下。冲他再次开口时,他看见骸那异常的笑意几乎要漫溯进瞳孔深处,他再次辨认出了那句话的口型。

 

“……再见啦。”

 

 

 

走到半路云雀忍不住脱掉西装外套,日头毒辣得像要把沥青烤焦,他随手拭掉被晒得滚烫额头上的汗水。突然停住脚步顿在人潮涌动的商业街中央,无视周围群众疑惑带点抱怨的侧目。他吐出的气息微颤,肋骨组成的牢笼几乎关不住内里囚禁着的狂跳不止的器官。他深吸了几口气脊背微微弓起,把手指深埋进浓密的发丝当中又缩紧。他嘴角不可抑制地向上勾,笑得浑身震颤,公文包与西装掉到地上都浑然不觉。

 

半晌他猛地抬起头,毅然决然地转身快速穿过人群,朝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云雀恭弥觉得自己从没有跑得这么疯狂过,头发与领带被跑步带动的暖风掀动起来,周遭的场景如同光怪陆离的光斑飞速倒退而去,调动全身的肌肉、神经与细胞跑得竭尽全力。他甚至想当场迎风大笑,像是要将多余的复杂情绪宣泄殆尽,最好半点剩余残渣都不要遗漏。

这样他就会变回那个正常的、他觉得理应如此的云雀恭弥。

 

 

目力可及的范围内已经隐约看到了那幢房屋的影子,但是云雀的步伐却在即将接近时逐渐缓下,直至停止。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腿部肌肉的酸楚抗议,弯下腰拄着膝盖急促地喘息着,再次抬起眼帘,辨认出那个打开房门的熟悉身影时,所有的动作甚至呼吸似乎都忽然静止了。

 

聒噪的蝉鸣吵嚷地拥堵响彻在耳畔,三两学生骑着单车从旁边驶过,清脆的车铃伴随着欢声笑语逐渐消散。旁边走过来一只黄褐色的虎斑猫,半伏下身子冲他低软地叫了一声。一贯对小动物没有抵抗力的人什么反应都没有,沉默地看着那个蓝发男人锁好房门,又回头深深望了门口的家户铭牌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黑发青年维持着那个不算优雅的姿势,又低下头不知在思索什么,想了很久,鼻尖上渗出的汗水砸在地面摔得四分五裂。然后起身简单整理了下狼狈的形象,跟上了由于伤势未愈没走多远的六道骸。

 

 

 

这一路跟得意外顺利,或许是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他怎么做才会达到最佳效果,又或许是六道骸伤势严重、无暇防范,但也只能勉强解释得通。他总觉得对于这种事,他有种渗透进日常生活中,以至于无师自通的、本应陌生的熟悉感。

他们断断续续走了很久,直至接近城市边缘,周围只有几幢废弃的房屋和荒凉杂乱的草地。始终望着前方的六道骸在一处空旷光秃的奇怪地方站定,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朝来不及也无处躲避的云雀笑了笑,对他的到来不见惊诧镇定无比。

 

“我感觉到你会跟来。”他微笑着开了口,嗓音低沉圆润却无端带点轻浮悠游的意味,语句尾音独树一帜地上挑。

 

云雀恭弥怔忪数秒,眼神逐渐犀利起来:“你耍我?”

 

“何解?”

 

“死不开口,装哑巴。”每说出一个字,云雀的语气都随之加重,“这是你博取同情的手段吗。”

 

“哦呀哦呀,别激动。”对此蓝发青年安抚地将手掌下压,表情纠结地犹豫思考该如何解释,最终徒然无奈地摆手,“眼见为实,稍等片刻你就明白了。”

 

 

他如同谢幕的演员般,夸张地冲云雀行了个风骚的绅士礼,随即从风衣口袋中掏出什么东西丢到半空。紧接着那里凭空出现一根水晶般剔透晶莹的细长柱体,内部流动着璀璨绚烂的青色光芒,仿佛万千江河由四周向中央汇合聚拢,于重心位置形成一块艳丽到诡谲的图腾。

六道骸出神地望着那犹如飘渺不定的雾气般的青色图腾,眼底情绪变幻游离不定,抬起右臂手掌平举,掌中央凭空幻化出一把尖锐锃亮的长柄三叉戟。五指动作间那柄武器在手里灵活地转动着,他偏头微笑,眼睛依然死死盯着散发光芒的立柱。

 

“受某些多管闲事的家伙抬爱,我只有在特定区域才能够正常讲话,否则就要承受声带撕裂的痛苦。”青年把玩着暌违数日的武器轻声说,右瞳数字变化,简单用幻术处理修补了下还未康复的伤口,“至于这水晶柱子就是我一直寻找破坏的目标,它是第六根,也是最后一根。”

 

他敛眸朝正欲上前的黑发青年摇摇头,扯出个笑容解释道:“你碰不到它,没有能与之抗衡的雾属性波动的你,甚至连幻术阵都进不来。”

 

“离远点。”

冲不甘愠怒到几近控制不住情绪的云雀叮嘱了最后一句,六道骸握紧三叉戟,直接朝寂静沉睡中的雾图腾冲了过去。

 

 

 

六道骸脚底离开幻术阵边缘的刹那间,图腾像是倏然惊醒的凶兽眼睛,迸发出刺眼剧烈的精光。数道光刃携着劲风以刁钻的角度朝青年席卷而去,地面暴涨而出盘根错节的荆棘挥舞着长臂试图卷上他的四肢,水晶立柱内部的繁复纹路如蠕虫般疯狂涌动,连带整个幻术阵发出铮然恐怖的嗡鸣声。

 

他笑容带上轻蔑嘲讽的弧度,腰部骤拧堪堪躲开致命部位,却躲闪不及地被遗漏的光刃洞穿了左肩胛,他浑然不觉地挑起眉,横挥过三叉戟将侧面袭来的荆棘拦腰砍断,迸溅上鲜血的脸庞添了几分煞气。六道骸笑着舔掉嘴角渗出的血液,忽然脚步顿止,停在距离立柱一臂的距离不动了。任凭那些拥挤挣扎的荆棘攀上他的右腿,意图将他拖倒在地,张牙舞爪把皮肤连同裤子撕扯得血肉模糊。

 

他抬起头,脸上挂着的微笑反倒愈发温柔和煦,瞳孔数字变化间三叉戟底部在阵眼位置轻轻一撞,几根如巨木般粗细的火柱钻破地面冲天而起,那些如魔鬼藤般难缠的植物在火光里发出刺耳的惨叫声,几道光刃被炽热的气流冲击得歪扭四散。

水晶柱中央的图腾熄灭一瞬,旋即被激怒一般光芒大盛,破土钻出的无数植被,由火柱底部层层缠绕而上,撕咬着吞噬火焰像要把它融为自己的力量。

 

 

“不自量力。”

 

轻声吐出的几个字却仿佛掷地有声,六道骸甚至挂上了可怜的神色,皮质风衣鼓起犹如欲腾空而怒张的鸟翼猎猎作响。他慢条斯理地向前迈了半步,未等抬手给予图腾致命一击,备受威胁的水晶立柱周围霎时增殖出无数尖锐的利刺,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无规律地消失又冒出,势要将半米之内的活物洞穿无数窟窿。

 

 

云雀恭弥向前迈了几步,越走越快最后朝着幻术阵跑起来,体内潜伏的好战因子纷纷窜涌而上,伴随着混乱不清的情绪令他整个人焦急浮躁,只恨不能运用蛮力砸碎那无形的青色屏障。雾属性波动是什么他不知道,水晶柱与那图腾有什么作用他也不清楚,他只是不甘心就这么无能为力地袖手旁观,那种不甘强烈到逼得他接近发疯,浑身轻微地战栗起来。

 

六道骸每一个能动摇那幅光芒四射的幻术大阵的动作,都令他无意识的颤栗不已。那并非出于对眼前种种前所未见的场景的惊讶和疑问,更像是发于内心最深处,从某个被深锁已久的地方渐渐涌出的,熟悉与陌生交错混杂的情景。

他觉得那些场景似曾相识,下一秒又将之前的一切全盘推翻,无数从未见过的凌乱记忆在脑海中四下纷飞萦绕回旋,与他已知的部分激烈碰撞。

 

他抱着发痛的脑袋脱力地跪在地上,如同困兽一样如陷绝境般地嘶吼起来。

 

 

忽然幻术阵内部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猛烈的暴风于六道骸周身狂卷而起,将无数沙石扬上天际,他几乎要看不清处于风暴中心的人影。风暴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大,直至阵外都刮起了猛烈的狂风,云雀恭弥踉跄地站起身,艰难迎风而上,步步坚决毅然半步都不肯退让。

怎么能被虚无缥缈的幻觉困住,怎么能、怎么可以——输给这种东西!!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幻术屏障的时候,阵眼位置的暴风倏然紧缩,随即轰的一声巨响爆炸开来。在被爆炸产生的热浪波及前,云雀拼命抬起头望向那个人的位置,只见到三叉戟尖头骤然亮起的银光,孤注一掷地插进了垂死挣扎的图腾中央——

 

 

那一刻,他清楚的听到心底某处传来了清脆断裂声,下一秒无数纷乱的记忆狂涌而出,如洪水决堤直至将他没顶。

 

所有的。并肩作战,各自为营。

争斗、执着、信赖、责任。

 

……他是彭格列的最强云之守护者,云雀恭弥。

 

 

 

周遭的一切事物都静止不动了,地面的震颤与爆炸的热浪仿佛是场逼真的幻境,幻散梦醒消失不见。六道骸背靠着已然失去光彩的柱子滑坐在地,破烂不堪的身体痛得接近失去知觉,始终紧握到掌心迸裂的武器掉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他把手掌抬到眼前随意瞧了眼,勾起嘴角不带感情地笑笑,按住侧腹被尖刺撕裂的伤口。余光扫到云雀恭弥朝他走过来,当然没受什么伤,衣服都被风沙糟蹋得不像样子,腰背却仍旧挺得笔直。

 

 

六道骸突然笑了,吐掉口中腥甜的鲜血,又朝云雀笑起来随后点点头:“想起来了?”

 

“嗯。”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在他面前蹲下,观察着他身上纵贯的伤痕。

 

 

“被精神结界困住的滋味不好受吧……”骸挑眉揶揄地瞅着他,若非浑身是血形容狼狈,这个表情语调还真称得上十分欠揍。

他每隔半句话就要停下来急促地喘息几秒,咳掉堵塞在嗓子眼的鲜血,抬头冲云雀说:“我知道你痛恨幻术——当然这还要归功于我——嘶……别打。不过不要气馁,敌对家族牺牲六名顶尖幻术师设下的精神幻术,你没有察觉也是情理之中。在这个世界里你有一个崭新的平凡生活,没有彭格列,没有黑手党,没有风纪财团……当然最遗憾的是若非我硬闯进来,也没有我。”

 

“那天啊,我注视着你聚精会神看着动物世界的样子,甚至突发奇想冒出个荒唐至极的念头——如果你普通安稳地度过一生会不会更好,就算被困于幻境当中、被欺瞒一辈子——但我随即便反应过来,如果甘于过那样的生活,就不是云雀恭弥了。”

他歪着头,低喃如同自言自语:“……那就不是你了。”

 

 

“不贫嘴你还能多活几分钟。”云雀恭弥生硬地打断喋喋不休的家伙,把领带解下来帮他包扎伤口,不禁觉得失语的六道骸反倒顺眼点,至少不那么聒噪烦人看见就想揍。

蓝发青年难得听话地闭上嘴,越过云雀的肩膀望着他背后逐渐碎裂崩溃的城市幻象,他眨眨眼睛,视线下移看着专注地包扎伤口的人的发顶,再次唤出对方的名字。

 

“云雀恭弥……?”他轻声制止他,从裤袋里掏出一个泛着青芒的玻璃球,扔到半空让它滴溜溜地停在云雀面前,“该走了,外面的人还等着你呢。它会带着你离开。”

 

察觉到什么的云雀动作顿止,抬起头瞪着微笑的人,斩钉截铁一字一顿:“你得跟我一起走,六道骸我警告你——”

 

“幻术结界的门每次仅能通过一人,我必须确认你安全离开才行,”六道骸冲他摇摇头,随后思索了下补充道,“这是我的任务。”

 

云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出声:“任务?什么时候彭格列雾守也会在意任务了。”

 

青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很久,他丝毫不肯退让地回视过去。直到那个家伙今天第二次,像是在哄骗任性的小孩子,冲他微笑着说:

“快走吧。”

 

有那么一瞬间,六道骸以为自己看到了夜空中最亮的星辰,那些光芒充盈满溢在云雀的眼眶之中,仿佛稍一晃动就会碎成流星划破天际。那些纠葛纷乱的情绪逐一被波澜不惊的清明掩盖遮挡,昙花一现后湮没在宇宙洪荒的混沌尽头。

 

 

 

最终云雀慢慢的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六道骸,喉结上下滚动却终究不发一声。他摸索着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将其展平,抬手贴上对方的额头。随即决然转身,大步向前。

骸揭下额头上的纸片,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那是他亲手所写的,从那个“家”临走前贴在门口的道别。

 

他注视着云雀逐渐远去的背影,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有些费力地喘息着,反手艰难地将深扎进后心口的尖刺拔出,钻心的疼痛令他一阵痉挛,却连看都没看直接扔到旁边。

他把还算完好的三叉戟捞回怀里,抱住这个仅剩的属于他的物件。 

 

 

世界的崩坏瓦解带来了风,拂到脸庞的伤口上微弱的刺痒。刹那间天光大盛,仿佛要散尽最后的能量,漫天弥漫着流光溢彩的荧紫光芒。六道骸把手抬到眼前,然后五指缓慢地依次松开。那张纸片飘飘摇摇的被风卷积而起,在分崩离析的动荡空间中碎裂成灰。

 

他眯起眼睛,看着眼前支离破碎的虚幻世界,看着天际流淌倾泻的紫光,以及原本戴着雾戒与地狱指环、现如今空空荡荡的手指。

 

然后淡淡地微笑起来。

 

 

 

 

 

-❀FIN❀-

 


评论(3)
热度(77)
  1.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